2022年5月4日中午,第二次青藏科考“巅峰使命”珠峰科考登顶第一梯队12名队员成功登顶珠穆朗玛峰,在海拔8830米处架设了全球海拔最高的自动气象站。
本次科考队长、现场总指挥、中科院院士姚檀栋在接受《中国青年》记者采访时说,此次气象站架设,意味着珠峰地区从海拔5200米至8830米8个气象梯度观测站点的分布,将为观测珠峰地区的气候环境变化提供珍贵的第一手数据,以填补针对海拔8000米以上研究的空白。
面向珠峰 叶轶 摄
本次科考有16支科考小组、270多名科考队员参加,是自2017年第二次青藏科考以来,学科覆盖面最广、参加科考队员最多、采用的仪器设备最先进的综合性科考。
次仁加措已经记不清这只庞大的科考队是具体哪一天到达珠峰脚下,他只清楚地记得,4月28日,科考队进入珠峰大本营核心区,海拔5200米,128人。此后这个数字每天一变,他和同事每天到核心区巡逻,进行人员检查登记、筛选,以防无关人员进入打扰。
科考队日夜忙着架设备、看数据,很少有机会和这几个穿制服、面孔黝黑的人说些什么。他们是珠峰边境派出所的移民管理警察,时间最长的已经在这里守了十四年。包括科考队员们在内,世界各地的人们极少有机会亲临的世界之巅,即是他们日常抬头所见。
33岁的副所长次仁加措说,这里绝大部分民警的手机里,全是珠峰的照片——日照金山、山脊旗云、银河光带……他们看过珠峰的任何一种样子,看得多了,已经没了感觉;倒是四季不停的山谷风,“刺进骨头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守护十四年
《中国青年》记者看到,在西藏日喀则边境管理支队警史馆内,陈列着一件颜色泛旧的登山服、一双布满磨痕的登山鞋,还有一个发黄的背负式氧气瓶。这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举办之前,原西藏公安边防总队护送奥运圣火登顶珠峰后留下来的。
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高难度勤务——海拔6800米以上的雪山,冰川密布、豁隙交错、气候多变,勤务环境之恶劣难以想象。
巡逻途中 叶轶 摄
那还是2007年5月,民警们进驻到珠峰脚下的大本营,彼时还没有单位和营房,总队决定设立绒布寺执勤点,成为珠峰边境派出所的前身。为适应在这里的生活,多为内地而来的民警没有一双完整的手脚和一张无损的脸,心率过快、痛风、雪盲、发烧、肺水肿等高原疾病纷纷找上身来。
由于软件和硬件设施极度欠缺,总队给每人配发了太阳镜、保暖内衣,买来了取火炉和柴火,还争取到一套卫星电视接收器、太阳能发电板和电视机。
2008年5月8日,奥运圣火成功登顶珠峰。任务完成后,大部分民警撤离了执勤点,留下一小部分人继续守在珠峰脚下。五个月后,原西藏公安边防总队决定成立珠峰边境派出所(原巴松边防派出所),继续它的守护。
与日喀则边境管理支队下辖的其他服务当地边民为主的边境派出所相比,珠峰所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需要扼守通往珠穆朗玛峰北坡的必经之道——辖区总面积124平方公里,边境线长36公里,主要承担珠穆朗玛峰核心景区的边境管控、社会面管理、游客车辆查验服务等任务。
民警在大本营附近值守 叶轶 摄
这里每年吸引到的国内外游客、登山爱好者大概有10到12万人。近两年,人数被疫情腰斩,但作为珠峰景区内唯一的执法单位,珠峰所日常在岗的十余位民警,应对3月到5月的登山季、暑期、各种小长假的旅游高峰期,依然忙得不可开交。
特殊的地理位置、复杂的勤务环境,加上建所14年来“零事故”的纪录,让珠峰所深获各级主管部门肯定。
2021年5月,珠峰边境派出所被共青团西藏自治区委员会、西藏自治区青年联合会评为“第17届西藏青年五四奖章”集体;2021年7月,被公安部授予集体一等功;2022年1月,被国家民委评为“第九批全国民族团结进步示范区示范单位”;2022年4月,获“全国工人先锋号”荣誉称号;2022年5月,被党中央、国务院表彰为“全国优秀公安基层单位”。
“谢谢叔叔”
在珠峰,民警们接到报警电话的内容大概可以分为三种:高原反应、丢东西、迷路。比如有游客的鞋子半夜被狗叼走,也会打电话报警。去年“十一”期间,次仁加措和其他四位民警在景区警务室执勤,一夜出警四次,都是因为游客高反。处理完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自己的高反都犯了。
今年35岁的毕琦,时任珠峰所教导员,2015年来到所里,接警帮游客找过手串、相机、钱包、手机……处理过因为拍照、氧气罐等各式各样原因引发的矛盾冲突,也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
有人什么装备都没有,偷着钻进核心区,穿着半袖就要登珠峰;有人事先告诉家人要来这里,到了就手机关机,家人只好报警;有人不远万里,专门选择这里轻生……
所长格桑也能感觉到,游客们到达环境较恶劣地区,往往会产生某些特殊情绪,他觉得是因为“这里海拔高,风也大,难免情绪上把控不好”,所以所里移民警察在执勤时,也要更注重警容风纪。
民警向珠峰登山队员了解情况 李罡 摄
格桑还记得这两年他处理过最困难的一起警情,是一位父亲带着他十五六岁的儿子,双方向来关系剑拔弩张,本来指望共同出游拉近距离,结果刚到珠峰,儿子就失去了联系。接警后,珠峰所民警分为两组出动,海拔5000米到6000米的地段都找遍了,依旧未果。父亲猜测,儿子一定看得到他们,只是一直在逃避。
“其实在天黑的情况下,正常来说,失联游客是很容易找到我们的。”格桑说,“只是这次,我们在明处,他在暗处,而且他一直在躲我们。”到夜里11点,民警们已经在周边山坡上找了七个多小时,孩子终于“主动”出现了。随后,父子俩被带到大本营警务室吸氧、吃泡面,又在民警们的帮助下找到住处,最后被送过去。
临走时,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男孩突然抬起双眼,看着格桑说了句:“谢谢叔叔。”格桑心里微微一动。
这个海拔5200米的大本营警务室,已经见证过无数次类似事件的解决。两年前,这里还只是个执勤点,移民警察们住的是帐篷,如今换成了集装箱,依然会时常被凶猛的山谷风推着移动。
警务室内,有为游客提供的雨伞、热水、扫码充电宝,也汇集了大本营5处摄像头的监控画面。为节能环保,警务室配备了电动巡逻车,民警们可以在接警两分钟内赶赴现场。除此之外,在格桑的组织下,由附近边民们担任的联防队员还成立了“牦牛救援队”,以应对紧急关头的救援——所幸至今还未动用过。
仅2021年,派出所救助游客100余人次,无1起投诉,无1名游客因救助不及时遭受损失。
“就知道光拐弯了”
2020年5月27日,2020珠峰高程测量登山队8名攻顶队员全部成功登顶珠峰,开展各项峰顶测量工作。半年后,珠穆朗玛峰最新高程数字公布——8848.86米。
登顶当天,时任教导员毕琦这样记录道:
“11 点,当对讲机传来成功登顶的消息后,大家欢呼着‘我们胜利了,我们成功了!’‘扎西德勒!’一旁的珠峰边境派出所民警们也被这胜利的喜悦与欢呼深深感染,紫黑色的嘴唇露出欣慰的笑容,并衷心地向测量登山队队员表达祝贺和敬意。”
登山队员在珠穆朗玛峰展示珠峰边境派出所党建品牌 扎西次仁 摄
自这一年的 5 月中下旬开始,测量登山队队员们静待登顶窗口期,珠峰派出所民警与国测一大队队员一道,在距离珠峰大本营 10 公里处设置联合执勤点,对进入大本营的人员反复进行比对排查。
当时在大本营警务室执勤的五人小队由时任副所长的闻飞带领。他今年也是35岁,为缓解因颅内高压引发的脑血管痉挛症状,他每次到海拔5200米执勤都抱着一个中药罐子,是家人从河南老家每月寄过来的,发中国邮政EMS,在路上走个七八天。
为了熬药,他还自己带了电磁炉。每每入冬,大本营的电线不时被风刮断。一停电,药也就断了,“无所谓吧。”他说。
前年冬天,这里连续断电3天。出于环保考虑,珠峰景区内禁止生火炉,在平均温度零下20摄氏度的天气,执勤的5名民警就围着蜡烛“硬挨了三天”。晚上睡觉衣服不脱,“睡一会儿就冻醒”。白天太阳一出来,大家就每人从集装箱里拿个小板凳,排排坐,晒太阳。
2016年,一位重要人物来到珠峰脚下,因为安保任务重,所里人手短缺,闻飞在大本营执勤点连续执勤8个月,中间,他有一天“下去派出所缓了一下”。习惯了满眼砂砾和冰雪,他在看到第一棵树时忍不住惊呼:“乖乖的!这么舒服啊!”
来自江苏省张家港出入境边防检查站的李坤坤,曾经申请来珠峰所实践锻炼过半年。印象最深的是刚到所里的那一夜,路上什么也看不到,“就知道光拐弯了。”
珠峰公路108拐 叶轶 摄
前往珠峰大本营路上的108拐,加上乌拉山垭口之下的一段天路,全长100多公里,共有125个拐弯。虽然一同前来援藏的内地民警们早已“在日喀则高反过了”,到了珠峰的前几天,还是连正常活动都困难。“走几步就喘。”李坤坤说,“穿多少衣服也感觉不到暖和。”
“我非常佩服这边的民警们能在高原待这么久……身体都多少出了些问题,确实很辛苦。”刚来大本营执勤时,他和一起从江苏来的同事学着用高压锅压米饭,要么压不熟,要么就压糊了。不到两个月,他掉了十斤称,吃不下饭,每天也感觉不到饿。
“我就想,如果让我一直留在这边……啊,不敢想,这个真的不敢想。”他舔了舔青紫色的嘴唇,已经全面干裂起皮,鱼鳞片一样的。
特殊的感情
每年两个月的回家休假时间,是长期驻守高原的民警们最期待的时光。
珠峰一刻 叶轶 摄
一次请事假回家时的画面,毕琦记得清清楚楚。那是2015年的冬天,妻子刚刚流产,穿着棉裤、棉袄、戴个棉帽子去车站接他。见到第一句就是:“你怎么才回来?”边说边哭。“你知道吗?我的心情就是……也想哭的心情。有些责任自己想尽,但是没有办法。”
由于高海拔、缺氧等因素,不少年轻的已婚民警都面临着生育难题。所里民警们凑在一起闲聊时的话题,多是想见却见不到的远方亲人。大家年纪相差不大,要么孩子刚出生,要么年纪还小,每次大家聊到孩子的话题,毕琦都会默默走开,他不想听。
直到2020年,自己的儿子顺利出生,多年的心结才终于解开。“给你看我儿子的发际线。”他端着两岁儿子的照片止不住地笑,“我老婆天天骂我,说啥都没遗传,就把发际线给遗传了。”
对于孩子出生这件事,次仁加措也经历过一番波折。接到妻子早产的电话时,他正在所里,外面风雪弥漫,再晚一会儿就要封山。赶到日喀则市区的医院时已到后半夜,迎接他的却是一份病危通知书,要立马在“保大保小”里抉择。
在病房外等待抢救的两个小时,每分每秒的流逝都如同刀尖划过皮肤,只有痛苦。想到自己多年驻守高原,赡养、陪伴、抚育……样样责任难尽,“那个时候也曾质疑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意义在哪呢?”
直到他幸运地等到母子平安的消息,安顿好家人之后,又迎着风雪回到所里。
所里的民警们都很羡慕城市里的上班族——那种按时上下班、接孩子放学、回家和妻子一起吃饭的画面,是他们不敢奢求的日常。
在珠峰所、在边境地区驻守的任何一个派出所里,年轻民警们的日常几乎都是工作、战友、荒原、风雪。“家”这个概念,温暖却遥远。
世界之巅攀登者 叶轶 摄
但无论这本“经”如何难念,大家也都在各自的岗位上留了下来。心绪难平时,眺望不远处高耸的珠峰,想象她的山巅正经历着怎样的风雪雷电,却亘古默然静立,也在与自己互相凝望。
毕琦还记得在所里过年时,大家一起放烟花,老百姓们找上门来,说惊到了自家的牛。这边的藏族边民们没有放炮竹的习惯,逢年过节,大家围坐喝酒、唱歌、跳锅庄、拔河、比赛抱石头。
周边村的村民们有事也习惯来所里找民警。毕琦常遇见一位老奶奶,家里拖拉机没有油了,会来派出所借。大家一收到亲人、朋友、游客们寄来的衣物、文具等捐赠物品,也都会保留起来,有机会统一发放给周边村子的孩子们。
如今,毕琦和闻飞已被分别调至聂拉木大队立新边境派出所、亚东大队下亚东边境派出所任教导员、副所长。相较于珠峰,这两个单位海拔稍低,可以给长期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身体做一些缓解。
但对于珠峰,大家心里都埋有特殊的感情。闻飞手机里存着很多巡逻时随手拍的景色。给外人看时,他就会说:“你看,我们巡逻的冰雪路,像不像是献给祖国的‘哈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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